导语:每一个细节,都证明它是大师之作。
皓月/文
陈志勇,澳大利亚作家、插画家,拥有中国、马来西亚和澳大利亚血统,是第一位获得凯特·格林纳威奖的亚裔作家。
他也是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阿斯特丽德·林格伦纪念奖等国际大奖得主。
英国时间6月17日晚7点半,世界三大绘本奖之一的凯特·格林纳威奖(The CILIP Kate Greenaway Medal) 揭晓,澳大利亚华裔绘本作家陈志勇,凭借作品《内城故事》(Tales from the Inner City) 拿到了2020年度最佳童书奖。
那一刻我的欢呼雀跃,可能比其他书迷更多一点点,不仅因为我是《内城故事》(Tales from the Inner City)简体中文版的责任编辑,还因为,这本书英文版的第一本印厂样书就在我手里——2018年当我去澳大利亚墨尔本拜访陈志勇时,超级nice的他把这本书签名、送给了我。
现在这本书正在翻译过程中,预计年底由蒲蒲兰绘本馆出版,译者有两位:儿童文学作家、陈志勇图画书研究者常立,以及长居墨尔本、对澳大利亚文化有着深刻了解的曹芳。
这真的是本超级值得期待的书。
英国图书馆协会卡内基奖主席、凯特·格林纳威大奖评审茱莉亚·海尔如此评价:
“《内城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证明它是一本大师之作,为读者安排了一场非凡的飨宴。
在这25篇有着反乌托邦色彩的超现实故事里,人类世界与大自然的疆界接近瓦解,陈志勇以令人屏息的技巧与灵光乍现的幻想,传达了人类与野生动物间纠结、亲密的关系。
这些画在帆布上的跨页油画,提供了必要的反省与沉思。我们与共同分享这片地球的美丽生物间的连结,从来没有以这么精美的形式、这么深远的眼光来表达。
评审们都被这本慑人好书中的艺术性与想象力给感动,我们深感愉悦并惊喜,《内城故事》应该被广泛分享、颂扬。”
陈志勇在获奖后这样说:
“我感到非常吃惊,同时又很高兴。能获得凯特·格林纳威奖是我的荣幸,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我特别地激动能与众多杰出的艺术家和作家为伍。当我还是一个西澳大利亚的年轻插画家时,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激发了我对创作绘本故事的热爱。
《内城故事》是一本在特定时代下略显奇怪的书。这些小故事通过描绘老虎、熊、青蛙和肺鱼夺回城市的梦境,折射出人性的脆弱。能知道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喜欢这些故事和隐于背后的道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因为这些脆弱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来得深沉。希望能通过这本书与年轻的读者们开展一场大型的对话,思考关于我们与这个星球的关系,要知道孩子们对于未来的想象早已开始了。”
为什么是陈志勇?为什么是《内城故事》?
澳洲大火、新冠肺炎时代,寓言式的奇幻表达
陈志勇是当之无愧的得奖体质,他已经席卷了:
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
世界奇幻奖年度艺术家
国际林格伦奖
轨迹奖最佳非小说类奖
雨果奖最佳艺术家奖
迪特马奖最佳艺术奖
IBBY白鸦评审特别奖
意大利博洛尼亚书展评审特别奖……
这一次,是凯特·格林纳威。
凯特·格林纳威奖的“使命”是激励下一代通过书籍和阅读塑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鲜明地反映在了今年的榜单上——本届的入围图书大多在宣扬环保、善良和勇敢。
或许又因为澳大利亚山火和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让人们比以往更加关注环保议题。
2019年澳大利亚山火爆发,已有4.8亿哺乳动物、鸟类和爬行动物丧生。这不仅是一场自然的浩劫,人为因素也加剧了灾情的蔓延。澳大利亚政府气候政策颇具争议,控制温室气体排放方面缺乏作为,现有消防体制也难以应对。
2020年新冠肺炎病毒爆发,在世界进入封锁后的几天、几周、几个月里,动物们开始冒险进入我们遗弃的栖息地。威尼斯没有邮轮的水域突然出现了鱼群;火烈鸟蜂拥而至孟买;一群鹿在伦敦的住宅区平静地吃草;绵羊们参观了威尔士的一家麦当劳。
疫情期间,陈志勇和妻子、两个孩子以及宠物鹦鹉迭戈(Diego)的住处也被封锁。
而过去的几年里,他在写作和绘画《内城故事》(Tales from the Inner City)的同时,一直在剖析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复杂关系。
“我写《内城故事》是因为当我看到动物时,我感到内疚、悲伤和焦虑,”他说。“以迭戈为例,他生活得很好,我们拥有它20年了。但它应该和其他太阳锥尾鹦鹉一起待在巴西的林地里,而不是和灵长类动物住在一起,在房子里飞来飞去。”
《内城故事》收录了25个动物和人的故事,以及40多幅大型油画作品,源自陈志勇一生对动物的热爱,提出了我们如何对待非人类生命的令人不安的问题。
例如,如果熊起诉我们对环境犯下的罪行,我们会怎么做?
如果海洋污染严重,所有的鱼都不得不飞向天空怎么办?
我们对袭击人类的鲨鱼是否存在过度惩罚……
陈志勇认为:“我们今天面临的许多问题可能与后殖民时代和后工业时代与自然的距离有关,特别是在城市空间内。我们与自然息息相关。如果不在彼此的阴影里,我们还能生活在哪里?”
不得不佩服陈志勇创作的前瞻性。虽然他的书是为他自己而写,但也关乎我们所有人。

繁体中文版译作《大城小传》,
简体中文版暂译《内城故事》,
哪个更准确?
台湾的繁体字版把Tales From the Inner City翻译为《大城小传》。猛一看似乎文学性比较强,但其实没有准确传达作者的用意。
中文简体版译者之一曹芳说:“在美国,内城是贫民区,而在澳大利亚所有大城市,特别是悉尼和墨尔本,内城是商业最繁荣的地方,是人类与动物接触最少的地方。
内城区在1990年以后经历了大规模的所谓的‘gentrification’ (大意是社区贵族化高端化)’, 内城区那些原本由希腊、意大利移民居住的贫民区都早已成为gentrified suburbs。
内城在墨尔本寸土寸金,住在内城往往是人们显示自己社会阶层和财富的标志。这部作品作者的一个重要主题是讽刺人类错误的追求(例如财富,作者多次在书中讽刺财富)。所以我认为内城必须要翻译出来。”
曹芳长期生活在墨尔本,蒲蒲兰之所以邀请她参与翻译,就是为了避免因为文化差异引起的误译。
另一位译者是常立,他曾经翻译过陈志勇的《夏天守则》和《蝉》,是国内研究和翻译陈志勇的重要作者,可以很好地把握陈志勇作品的文学调性。
《内城故事》是《外郊区的故事》(中文版译为《别的国家都没有》)的姊妹篇,《外郊区的故事》来源于陈志勇的童年,故事发生地在他的老家西澳大利亚的首府珀斯。
2006年,陈志勇和设计师妻子移居墨尔本。2013年,他们的女儿维达出生,家离市中心的动物园很近,他差不多每周都要带女儿去一次动物园。他一直在观察墨尔本内城区出现的越来越多的猫头鹰和负鼠。
除了已经出版的《抵岸》、《夏天守则》和即将出版的《内城故事》,蒲蒲兰还一口气买到了陈志勇《失物招领》、《绯红树》、《观镜像》、《纪念树》的版权。“陈迷”们可以期待整个系列了!
草图、模型、拍摄、数码合成……
再变成超大幅油画
陈志勇的创作秘密
《内城故事》中的原始插图几乎都是布面油画,它们相当大,约有150 cmx 100cm。
陈志勇说:
“我喜欢传统媒材的直接物质性,喜欢在这个尺度上伸展整个手臂来呈现不同的纹理效果,喜欢使用画笔,调色刀,硬纸板,有时还会用淋浴清洁刷蘸上湿颜料在画布上大挥几下,然后再解决细节问题。
在绘画之前,我创作了一些草图和小画,其中一些如下所示。对于这本书,很多前期工作都是数字化的,采用了照片拼贴的形式——把收集到的图像拼贴在一起——参照照片绘图,这就是为什么最终绘画中的图像仍能很自然。
在某些情况下,我建造了一些小型场景,好比博物馆的立体模型。例如,‘鹿’这一开场场景,包含了几个小型玩偶,它们被装在用纸板箱做成的森林中,然后置于窗台上以制造我想要的光线和构图。”
一幅草图,它是这样完成的:把一个猪的模型放入一个纸板箱房间,用不同颜色的台灯照亮,然后拍摄,得到的照片经过数字编辑后作为直接的参考,最后绘成油画。
“虎鲸”(《内城故事》内页插图)
“这不仅是一种创造自然主义意象的有效方法,还有助于探索概念和构图,这跟孩子玩玩具非常相似(事实上,就跟孩子玩玩具一个样)。”
除了搭实景,很多世界名画也给了他灵感。比如“游泳猫”这幅上方若隐若现的黑色波浪图像具有双重灵感:
“我曾经看过瑞典剧作家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一场小型黑色象征主义画作展览,虽然他不是一个很有技巧的画者,但我对他的痴迷很感兴趣:他的一系列近乎抽象的作品描绘的都是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色波浪,从正面看,它的边缘被垂死的光线微微照亮。
此外,戈雅晚期的一幅‘黑色油画’一直以来也让我很是着迷,这幅画描绘了一只正在下沉的狗,而且被直接画在他家的墙上,那时戈雅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正每况愈下。有很多对这个神秘形象的解释,尽管如此,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对其做了最好的总结:‘我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它的悲怆让我们在叙述层面之下深受震动。’”

“游泳猫”《内城故事》内页插图
高冷?不存在的
与陈志勇面对面的一手印象
陈志勇是靠作品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赢得读者喜爱的,在绘本、漫画、动画界已经封神。但是对于他的成长经历,我们可能知之甚少。
我是陈志勇的绘本《夏天守则》的责编,这本书的中文简体版在2018年夏天出版。编辑过程中,我被书中的魔力深深吸引,当我翻译、阅读陈志勇为这本书写的创作谈后,我像是站在他的大脑里,赞叹他天马行空又巧妙熨帖的想象力。
所以当版权代理推荐Tales from the Inner City(200多页、4万多字的插图故事集)这本书时,我成了陈志勇最坚定和忠实的拥趸,执着地希望引进他这本书。
而在此之前,蒲蒲兰的产品以绘本和桥梁书为主,很少做文字类书籍,关于这本书适不适合蒲蒲兰,当时在公司引起了很大争论。我的坚持多少有点任性的成分。
(想看《夏天守则》创作谈的读者请所搜链接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9392821/)
(想看《来自内城的故事》创作谈的读者请所搜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9826738/)
有人说陈志勇太小众,但是《抵岸》在世界范围内行销百万册,为什么在中国不能从小众变得大众呢?现在的绘本市场,现在读者的阅读能力,已经与我们2011年出版《抵岸》时不可同日而语。那些反对购买《内城故事》版权的声音,反而成了我想见陈志勇的强大动力。
契机来了。2018年8月22日,陈志勇的新绘本《蝉》在他的家乡西澳大利亚珀斯的文学中心举办原画展。我通过邮件联系了陈志勇的经纪人苏菲,请她转交给陈志勇一封英文长信,诉说了自己为《夏天守则》的编辑和发行所做的努力,表达了要去珀斯看《蝉》的画展并且想要拜访他的想法。
幸运的是,两天后我就收到了苏菲的回信。他说陈志勇可以见我,但他不在珀斯居住,在墨尔本。
8月20号,在墨尔本的澳大利亚移动影像中心(Australian Centre for the Moving Image,简称ACMI)的咖啡馆,陈志勇如约而至。
我在人群里搜索着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华裔混血面孔,终于在一个角落的沙发里看到了他。他穿着低调朴实,个子不高,但气质非凡。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那种温和儒雅、自带柔光的效果。
陈志勇之所以在把见面地点定在ACMI的咖啡馆,是因为这里正进行一场“爱丽丝漫游奇境”展览。他替我想到,会谈结束后我还可以逛逛这个展,多么周到。
高冷?不存在的。陈志勇看出了我的紧张,他鼓励我说话,我每说一句,不管说得好不好,他都会说nice。他既可以跟我聊家常,也可以深入地谈创作。他会根据对方的频道,来调节自己说话的内容和节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含糖度三个+号。
刚坐定,陈志勇就告诉我两个国内粉丝都想知道的关于他的秘密。
第一,陈志勇会不会说中文?
他的爸爸会说中文,但他不太会说中文,小时候会说一些,长大忘记了,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说“谢谢”“你好”“再见”这种程度的中文。
第二,陈志勇有没有孩子?
他有个四岁的女儿,名叫Vida。自从孩子出生后,他就不再进行国际长途旅行,平时会在家画画、带孩子。当时太太怀了二胎,是个男孩,预产期在2019年1月,想来现在也已1岁半了。
他说女儿开始学中文,自己未来也会一起学。
他总在为最爱的人创作。
《抵岸》献给父母,《夏天守则》献给爱好探险的哥哥,《绯红树》献给妻子,《内城故事》则是献给他的第一个编辑海伦的。
谈到海伦对他的帮助时,陈志勇说:“海伦有一个很好的方法—— ‘wait and see’,很大程度上让作家和画家自己思考,只有在问题明确时才对问题进行评论。然后,她将允许创作者自己考虑解决方案,而不是建议解决方案。我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方法,编辑基本上相信创作者可以学习如何成为他们自己最好的编辑。我觉得现在自己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编辑,而且我将绘本的成熟归功于我省去和减少的内容,以及我加入和创造的内容。”
去陈志勇父母家做客
什么样的原生家庭,激发了孩子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当我结束墨尔本之行回到珀斯看《蝉》的展览时,从小看他长大的朋友莱斯利(珀斯文学中心负责人)评价他:“性格有点害羞和腼腆,但对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很强的意志。”
陈志勇还打电话告诉住在珀斯的父母,有位来自中国的女孩会去看展览。出人意料地,他的父母出现在展览上,并且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
两位老人都到了耄耋之年。
宾是马来西亚华裔,中文名叫陈明棋,他像春天的湖水一样温和平静,会说一点点中文;克里斯汀是澳大利亚白人,华发银丝,爱笑的眼睛里有很多小星星,非常健谈。
五十多年前,克里斯汀和宾因为一支钢笔而一见钟情。然而,他们的跨种族婚姻,遭到了女方家长的极力反对和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
克里斯汀说:“我们都很穷,可我们很快乐,就是要在一起。”
宾是建筑设计师,他亲自设计了这座房子,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和克里斯汀亲自搭建的。